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久闻边城多豪杰,奈何无一是男儿?

“江湖是不会老的,而一些人,老了。”斗篷客看着马前的青年将领叹道。那青年将领身后,一座高门大院正被熊熊火焰吞没。

“江湖不老,他就不会老。”青年将领看着他,眼神一如寻常坚毅,他上前一步,双手将一柄雕花匕首奉上,一张满是泪痕的小脸从斗篷中探了出来。

“这是师父最珍贵最重要的东西,现下便传给你了。”青年将领冲着孩子爽朗地笑道,“还记得师父给你讲的故事吗——‘西北起雄关,北上尽英豪,北上……有龙门镇大豪侠。’”

第一章 春风满楼

黄沙滚滚,旗风猎猎,龙门镇就落在一片黄沙中,西出百里,便是再无故人的阳关。

镇口茶肆的老头看到外面起风,正要收摊,远处一斗篷客策马奔来,马在茶肆前停下,风沙里传来低沉的声音:“听过龙门镇大豪侠乔鸿飞吗?”

老头低头不语,斗篷里抛出一小块碎银子,老头扬手接了,抬眼见挡风纱将那人面庞遮得严实,但依稀辩出右眼戴了眼罩,抬手向西一指:“问消息,往春风楼去。”

他胸前耸动了一下,斗篷里探出个睡眼朦胧的双髻丫头,轻声道:“到了吗……”

“快了。”斗篷客肃色,将丫头塞回斗篷,用腿一夹马腹便疾驰向前,很快便到了人声鼎沸的三层小楼,眼帘映入“春风楼”三字。

推开遮沙帘,一股浓郁浑浊的暖风将他熏得皱了皱眉,人、酒和牲口的膻味中混杂着廉价的脂粉香气,踏入大堂的那一刻,众人的眼光便齐齐向他射来——带着小孩的男人在这般鱼龙混杂之地本就扎眼,更勿论直直向他行来的奉酒美娘子。

那娘子一袭鹅黄百花衫,胭脂红长裙,桃花诃子兜不满的春光,大方地袒露满堂。这将江南早春尽揽一身的贪婪本是艳俗,却为这春风不度之地,恰到好处地添上一笔春色。

她翻了眼看他懒洋洋地道:“你身上的味儿……很危险呐。”

斗篷客把遮沙帽除下,露出一张十分清俊的脸,道:“掌柜娘,你认得乔鸿飞吗?”

娘子目光自他右眼罩往下挪,停在喉结上:“奴家若说见过……你我非亲非故,客官就肯信了?”

独眼人从她手上接过酒碗,酒一入口,面上便抽动了一下,但仍强忍酒劲将酒碗往托盘上一镇,哑声道:“酒我敢喝,话便敢信。在下赵客,久闻边关多豪侠——毋论男女。”

娘子眼波流转:“小女子马春桃,沽酒为生,方才客官喝的正是我夫家祖传的马奶子酒,又称马三骚——入口骚入喉烧,要慢慢来,客官这一口闷真是好气魄啊!”

“不是只两骚?”独眼人身边的丫头探头道。

“还有一骚当然是酿酒的寡妇风骚啊!”旁桌一个络腮胡子涎着脸去搂马娘子的细腰,马春桃一扭腰,袖带香风拂在他面上,人却如藤蔓半倚在赵客身侧,指着那汉子骂:“贺老四,你怎可凭空污人清白,想喝老娘洗脚水吗?”

“都老娘了还清白!不过老四……龙门镇马贵妃洗脚水倒还可一喝。”又有人调笑道。

“在小丫头面前瞎说啥!小六,给客人找张桌子坐下。”马春桃嗔怒道,末了贴着赵客耳边道,“坐下歇个脚,别苦了丫头。”

赵客落座,他身旁的丫头爬到椅子上,独眼人用块帕子擦了桌,丫头便将下巴搁在桌面上,眼珠子滴溜溜地盯着身旁人,小声道:“我一定要跟乔大侠走吗?”

“出关还有百里,前有狼后有虎,只有他能保你到阳关,你忘了你师父的话了吗,你必须到阳关去。”赵客深吸一口气,他拍开酒坛泥封,按着腰腹,温热正缓缓渗出,亏得马奶子酒够膻骚掩住了腥气。

“可我舍不得你……”丫头眼泪汪汪地要握他的手。 

“不准哭。你是杨家最后的血脉……”赵客沉默了一下又道,“我答应你,会去阳关找你。”

“在座有谁晓得龙门镇大豪侠乔鸿飞下落,今儿个酒钱就免了!”马春桃花忽然道。

“五十年前降服关西十二路悍的大豪侠乔鸿飞?”有个蓝衣后生道。

“我听师父说三十年前杀人吃心的巴蜀罗刹女,山西巨盗陈人龙,大贪官陆知也是他收拾的!”

“三十年前,他还把人魔棠清风打得落荒而逃——当时便是江湖传奇了。”

丫头眨巴着眼听众人七嘴八舌说着江湖传奇,神往之情油然而生,赵客面色却愈加凝重。

“五十年前成名的人,早就死了吧?”一个声音阴恻恻地传来,场面霎时冷了下来,赵客脊背一凉——后方空桌何时多了个黑斗笠破斗篷,他竟毫不知情!

第二章 龙门旧事

“可有的人活着,还不如个死人——一个铜子都不掏还敢占老娘的桌?”马春桃冷笑道。

那黑斗笠伸出手来,那是双很年轻的手,把十个铜板排在桌面上。

马春桃不客气地哼道:“就这点儿?小六,给他打壶马尿!”

男人也不恼,只收了铜板,起身拖着个三尺的箱子,踱到墙角坐着,斗笠和斗篷不知原是黑的还是脏得发黑,坐着像堆焦霉的草垛,帽檐下露出一双黑得发亮的眼,阴冷地盯着人。

马春桃再要赶人时,只听身后起了风声,大堂涌进来一队官兵,打头的正是龙门镇骑尉庞三爷。马春桃便立刻花枝招展地迎了上去:“庞大人,哪儿的东风把您吹来了啊?”

“嚯,这么多生脸孔聚在这儿,别不是想造反吧!”庞三爷哼了一声,官兵立刻压上前来。

众人听罢有些躁动,却见一位青衫老者站起身抱拳道:“在下武林盟西北分舵舵主曹安平,这位是黄河帮王帮主、冀州宋大侠……我等来龙门镇正是为了讨伐贼寇,除暴安良……”

“你这是在骂我剿匪不力,除暴不行吗?”庞三爷蛮横地打断了他的话。

曹安平脸色微变,贺四看情形不对,忙往庞三爷窄袖塞了锭银子,他才敛了怒色,转向众人抖开张黄纸道:“在座的,有没有看到画上的女人和小男孩?”

“赏银千两啊!不过一个女人带着小孩,能干啥坏事儿?”马春桃嘟着嘴道,目光掠过庞三爷肩膀投向赵客,那人正若无其事地喝酒,只轻轻挪了酒坛,遮住丫头的脑袋。

“你懂什么,女的叫胡缨,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罗刹女!小崽子叫杨帆,前些日子京城不是有个通敌卖国被砍头的杨大将军吗,这俩都是他家余孽!如若瞒报,罪同叛逆!”

 马春桃眼中忽地起了一层霜,却依旧笑道:“莫不是那位镇守漠北十数年,号称‘胡虏不退誓不归’的杨文光杨大将军?”

“除了他还有谁,打了胡狗这么多年也没得个大捷,可不就是通敌卖国换来的明证?那厮还妄图倒打一耙,污蔑兵部尚书唐大人,还好国相爷火眼金睛,判他罪加一等!圣上英明,一声令下,全家老小外加心腹将领全部人头落地,就跑了个毛没长齐的小崽子。哎哟,三娘,你攥这么紧干嘛?”庞三爷疑道。

马春桃“嘤咛”一声靠在他肩膀上:“您就晓得胡说八道编些杀人啊罗刹来吓人!”

“怎么编了,那罗刹女是姓杨的护院婢女,生的五大三粗青眼红毛,夜闯死牢救走了小崽子,一路砍伤砍死了几十个官捕,听说她特别喜欢挖你这种美人的心肝!”

“你坏死了!今天没你的马奶子酒!”马春桃佯怒着一把推开他。

庞三爷搂着她的腰不让走,眼珠子四下转悠,最后落到墙边的独眼人和斗笠客身上,马春桃忙道:“就两个穷酸鬼,有什么好看的——这店里除了我,你还看到别的女人了?”

庞三爷转向贺四道:“你们这群江湖人,聚在这儿是要对付哪个贼寇来着?速速讲来!”

“听说最近那奸淫掳掠少女的人魔棠清风会途经此地,我等正是为除人魔而来。”曹安平道。

庞三爷叹道:“义举啊,不过我也听说这魔头掳走了徽州首富陈万山未出阁的闺女,陈老爷黄金万两买他命呐——除魔大计,我等父母官怎能袖手旁观呢?”

“大人,可您放着这么大队人马在我这旮旯地儿,魔头也得吓跑的!”马春桃提醒道。

庞三爷点了点头:“你可替我盯紧了,少不了你的好处。”

送走了庞三爷一行,曹安平继续谈他们的除魔大计,马春桃回身便拉下了脸,僵着身子走到赵客桌边一屁股坐下,自顾自地倒了碗马奶子酒,一口饮下,脸霎时涨得通红。

小丫头自酒坛边上探头问道:“不是说要慢慢喝的吗?”

赵客给她倒了一碗,三碗下肚,他便按住坛口道:“酒不过三,过三,就过了。”

“过三……”桃花色蔓了马春桃满脸,她直勾勾地盯着赵客道,“知道那群人为啥叫我马三骚吗——不是因为酒,是因为我马春桃嫁了三次。”

“十五岁那年,为了还债,我爹把我嫁给了张大员外,老不死的年纪比我爹还大;后来他死了,员外夫人就把我卖给了京城咏翠楼的龟公做媳妇,后来龟公死了,我带着龟公的细软嫁给了杀他的人,现在那人也没了……马奶子酒还有别的活路,就是他教会我的。”马春桃眼里闪着几点光,“你说……是不是一回嫁得不如一回?”

“那又如何?”赵客盯着她道,“马春桃就是马春桃,再嫁三回,那又如何?”

马春桃敛了凄色,抬眼又是艳若桃李从容自若,赵客问道:“乔鸿飞果真死了?”

“若他还没死,十年前就是他最后一次行侠仗义。”马春桃顿了一下,轻描淡写地道,“也许也是唯一一次不择手段的行侠仗义。”

乔鸿飞最后一次出现在江湖是十年前的漠北,彼时杨文光那句“胡虏不退誓不归”还未传遍大江南北,朝中兵部尚书还不姓唐,人魔棠清风还在南蛮之地,漠北除却胡虏,还有马匪。其中有一马匪首领长于战术,一柄斩马刀纵横漠北,无人可匹。世有传闻其为名将之后,祖上被当朝权贵迫害,才落草成寇。

那时乔鸿飞已成名四十年,他的名字早在十年前就被江湖中的后起之秀湮没,而马匪风华正茂,年壮力强。乔鸿飞孤身一人去了漠北,三个月后,马匪带着他所有弟兄投了当时的龙虎大将军杨文光,成为杨将军手下的心腹干将。此后,乔鸿飞销声匿迹于江湖中,只偶尔在边陲之地,还流传着龙门镇大豪侠之名。

“他走遍天下,为何是偏偏是龙门镇豪侠?”身后那黑斗笠男人忽然发了话。

“一直有传闻,乔鸿飞生在龙门镇,第一次行侠仗义也在龙门镇,在龙门镇有一金柝,只要有道义须伸张,一旦敲响它,乔鸿飞必应声来援。”这次是赵客回了话。

“那金柝如今可还在龙门镇?”黑斗笠又问。

马春桃轻笑一声:“五十年前的物事儿,往哪儿找去?”

“你右眼怎么瞎的?”黑斗笠转向赵客。

“与你何干?”赵客冷漠地道。

黑斗笠下那双眼珠子一轮,看向丫头:“那便与她有关了。”

赵客眼中煞气骤生,黑斗笠识时务地缩回墙角,继续做他的发霉草垛子。

第三章 空欢空喜

“听到了吗——风沙中的清铃声。”黑斗笠忽然道。

“铃声?”赵客侧耳倾听,忽然面色发白,蓦地起身抖开斗篷,丫头立刻钻了进去,马春桃拉住他道:“要起风了,龙门镇到阳关百里,皆无避风之处,你熬不过去的。”

“阿弥陀佛——”遮沙帘间伸入一只锡杖,杖上环环相碰,发出清脆的金石相击之声。

堂中缓缓踱进一个骨瘦如柴的灰袍僧人,慈眉善目地冲着在座众人一鞠:“贫僧空欢,请问各位是否见过一位带着小男孩的女施主进入此地?”

“除了老娘,此地没别的女人!小六,打发这秃驴离开,别坏了老娘生意!”马春桃上前道。

“貌若春花,却口吐恶言,甚为不雅。”僧人眼角微微翘起。

屋外忽传一声凄厉马嘶,只听一声巨响,四扇挡风帘和两扇木门被一巨物砸得粉碎。

马春桃抬头,黑影如山罩头压下,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有人自她腰后一揽,将她拉开一丈之距。方定下身来,只见她刚才落脚之处,烟尘骤起,哀鸣连连,一匹千余斤的黑色良驹口鼻迸血,在地上垂死挣扎,几下便没了气息。

众人看得面如土色,满堂惴惴中,一个肉山般的九尺胖僧缓缓踱了进来,神色痴狂呆滞,拍手大笑道:“空欢,空欢,俺找到那个恶婆娘的马了!味道闻起来一样!”

空欢法杖一杵,那胖僧便定若金钟,他却还是那副谦卑之态:“此乃贫僧师弟空喜,素来愚莽,唐突了各位,还请见谅。”

“你……你们是杀生僧空欢喜!”曹安平大骇,手也按上剑柄。

“菩萨心肠,也行霹雳手段,杀生是为救生。”空欢回得温文尔雅,手里法杖再一杵。

“空欢空欢,腥味儿!好熟悉的味儿!”空喜指向赵客,声如惊雷。

“施主如何称呼?”空欢缓缓转向赵客,紧盯着他斗篷内瑟瑟发抖之处。

“他叫赵客。”马春桃抢先道。

空欢微微眯了眼:“赵客……可是赵客缦胡缨的那位?”

“十步一杀的那位。”赵客打断他的话,一把将斗篷和眼罩扯下,露出右边藏青色的妖异之瞳,夕晖透过飞沙,将她一头微卷的乌发染得金红,她腰腹背肩皆受重创,外袍被割得几不蔽体,玲珑有致的曲线若隐若现,亵衣早已被染红,观之若罗刹浴血。

她身侧的双髻丫头神色虽是忐忑,却仍挺直脊梁直视前方。

“青眼赤发……是罗刹女!”有人惊叫出声。

她牵着丫头,转向众人一欠身:“罪婢胡缨,自小受巴蜀罗刹女玉娇娘奴役,为豪侠乔鸿飞所救,蒙北庭关唐将军不弃,得将军夫人教化,始得重生。胡缨在府中侍奉多年,深知将军忠肝义胆,为国为民,绝无二心,岂料一朝为当朝奸相所害,满门受难!此子名唤杨帆,乃忠良之后,在座皆是侠义之士,望不惮强暴,秉持道义,护他周全,胡缨必结草衔环以报。”

胡缨语毕一拜,满堂皆寂,空欢环抱锡杖,空喜嘴角似笑非笑,端作看戏。

 “施主言之凿凿,想必手上有什么物事可证清白罢?”空欢冷笑。

“胡缨,我不怕死,你不要求他们!”杨帆鼻子一酸,用力去拽胡缨,胡缨二拜,曹安平一行除魔同道却只别开了脸。

“对……没有证据,谁知道你不是诬陷当朝相爷?”人群中又有人插了一句。

胡缨低头见鲜血滴落,与地上马血浑浊成一滩,又见杨帆小大人般倔强地忍着泪花,脊梁挺得笔直,想到这天地苍茫,竟容不得一稚子,不由悲愤交加,险些呕出一口血来。

就在这时,一抹胭脂红闯入她眼中,一双柔若无骨的手将孩子搂入怀中,胡缨抬眼,对上了马春桃定若秋水的双眸,听她柔声道:“孩子我守着,你且放心去杀了那俩秃驴!”

胡缨抬起脸,看向如看猴戏的空欢喜二僧,目光逐一掠过众人,冷笑一声:“久闻边城多豪杰,奈何无一是男儿!”语毕,蓦地抽出后腰一对弯刀,转身直面强敌。

马春桃沉着脸,搂着孩子退到她身后,将右手藏到身后,冲着门边的店小二小六打了个手势。

第四章 不乱不破

“我记得空欢大师是在大国寺修行,怎么跑这儿来了?莫非调戏官家女传闻是真?那大师如今当在刑部大牢才是,杵这儿被人晓得了可怎么办呢?”那黑斗笠忽然发话。

空欢眉间立刻起了一阵青气,众人闻此皆色变,想要偷溜出去的人也停下了脚步。

“这位少侠好重的心思。”空欢强压下怒意,又向众人笑道,“出家人最是讲究因果,诸位若非空欢喜的因果,自可离去,我们师兄弟概不为难。”

众人得了允诺,正想往外撤,贺四赧然,向马春桃一拱手也要跑,却听黑斗笠又道:“二位大师是国相爷得力干将,区区一千两赏银,怕请不动二位千里迢迢追来……莫非那杨将军果真冤死,他死了最开心的便是胡人了,那又干相爷什么事,又为何要杀人灭口?除非是这对主仆手上捏了国相爷生死攸关之物——譬如与胡人暗通款曲的密函……”

“住口!”空欢竖目怒喝,恶相尽露,他内息浑厚,竟震得顶上落下灰来,“杀!格杀勿论!”

“秃驴要杀人灭口了,快跑啊!”马春桃拉着嗓子跺脚往后躲。

空喜持金刚达摩杖,蓦地冲向众人,一挥之下,便有二人在他杖下肝脑涂地。

空欢纵身执杖砸向黑斗笠,胡缨沉喝一声,一刀斩出,刀风凌厉,逼得空欢反攻为守。

黑斗笠得了空子,一手搂了女人,一手抓了孩子,旋身将二人扔出了战圈。

马春桃灰头土脸爬起来,一看自己正正落在木楼梯下,伸手抓了杨帆往上推,见贺老四哭爹喊娘地过来抢道,当下撩裙抬腿将他踹得四仰八叉。

空喜虽凶悍若邪神,但曹安平到底是老江湖,一惊之后稳下阵脚,拢了身旁一波人,拔剑抽刀拼死突围,折了几个人后,曹安平终于冲到了门边,还来不及庆幸逃出生天,迎头便撞上了一队高头大马,当场被踩在蹄铁下。

“马三娘,小六说‘二千两银’在你这儿,人呢?”庞三爷纵马带队踏过地上活人和死人,趾高气昂地扫视四下,目光最后落到肉山般的空喜身上,惊道,“嚯,哪儿来的怪胎!”

“那怪胎就是人魔棠清风!值万两黄金!”马春桃指着空喜大呼。

马春桃话音未落,空喜先发了狂,大喝“空喜不是怪胎”,一头撞向庞三爷那匹良驹,庞三爷给撞得个人仰马翻,狼狈地滚到马队前,登时怒不可遏,吼道:“他娘的还愣着干什么,放箭,放箭,射死丫的!”

“你个草菅人命的狗官!”空欢红了眼,长啸如雷,他手中九环锡杖应声作响。

众官兵和战马被这声音扰乱了心神,人马霎时杀意升腾。小小的春风楼内,人吼马嘶,刀光箭雨,血肉风沙,腥气酒气,杀气剑气奏成了一曲天下大乱。

而这乱象的始作俑者早已避到了二楼,还利索地将那木梯也抽了上去。

“胡缨还在下面!”杨帆用力攥住马春桃袖角。

“没听过不乱不破,也该晓得浑水摸鱼吧!那黑斗笠使了大损招,给你家胡缨拉了这么多垫背的,她溜不出去还有道理吗!”马春桃语罢,踩上木梯去取梁上之物。

杨帆歪着脑袋,似懂非懂,又问道:“那你为什么要拆自家横梁啊?”

马春桃把那足有七尺长的物事放在地上,推开旁边一扇小窗,摸了摸杨帆的脑袋,缓声道:“小帆帆,胡缨身上的伤不是那俩和尚留下的,对不对?”

杨帆点了点头,马春桃又问道:“胡缨每次受伤,你都会听到铃声对吗?”

杨帆咬着下嘴唇,颤声道:“救救胡缨……”

马春桃扶着他娇小的肩膀,肃色道:“杨帆,你是个男子汉对不对?胡缨千里迢迢拼死护你,现在有一个法子可以保护胡缨,你肯不肯为她拼命?”

孩子握紧了拳,柔嫩的肩膀一下子硬朗了许多,他仰起脸直视她双眼,像个候命出征的将军,斩钉截铁地道:“请指教!”

“真像……真像……”马春桃看着那坚毅澄澈的双眼,眼角不觉些湿润。

“若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救胡缨,那必是龙门镇大豪侠。传闻是真的,金柝就藏在龙门镇。”马春桃顿了一下,贴着孩子的耳畔低语一阵。

杨帆瞪大了眼,马春桃肃色道:“敲响金柝,乔鸿飞就会来,你敢孤身前去取那金柝吗?”

孩子点头,马春桃扯了他束双髻的布带道:“这才有个男子汉的样子。”随即将那七尺长的物事一头让孩子抱住,自小窗伸出,缓缓让孩子落到后巷。

目送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黄沙中,她缓缓将那布带一圈圈地绕过手掌心,耳边飘来一个清冷的少年音:“掌柜娘,要不要和我做笔生意?”

马春桃沉着脸将那七尺物事拖回来,冷声道:“你也是为那密函而来?”

“我若说是,掌柜娘就不和我做生意了?”黑斗笠一笑,“可万一我正好是那俩秃驴的死对头,又或者想拿那密函给他们家的相爷找点儿不痛快呢?” 

“莫非是你来接应他们主仆的?那您也算是高看我了,萍水相逢,密函是要命的物事,怎会轻易托付给我?”马春桃道。

“密函不是您的东西,自然买不得。”黑斗笠说着向她伸出手,翻掌便排出十个铜板,“我要跟掌柜娘做生意,自然是买掌柜娘的东西,就不知您舍不舍得了。”

第五章 正气传金柝

龙门镇西北方有一段古城墙,墙上有烽火台和古炮楼,楼里有金柝。登上烽火台,西望龙门镇,敲响金柝,龙门镇大豪侠必定闻声打马过西门,匡扶正义,诛邪惩凶。

杨帆默念着马春桃的话,鼓起勇气迎着风沙冲向镇西。

镇西原是屯军之处,现大半已荒废,无主的屋舍、鬼魅般的影子被他甩在身后,又扑到跟前,如狼似虎。眼见前方道路渐渐开阔,古城墙久经风蚀,夕晖下与沙漠融成一体,破败的西城门、烽火台,古炮楼的影子几乎模糊在风沙中。

就在这时,他忽地被人拉住了,回头一看,一个衣衫破旧的老妇面露惧色地看他:“孩子,别过去,那边是鬼城墙。十年前,我亲眼看见有个黑面獠牙的夜叉鬼站在烽火台上!还有那个炮楼,里面有个女鬼,夜夜啼哭不止……它们都是勾魂吃小孩的恶鬼!”

“我不是小孩,我已经是个男子汉了!”杨帆说着从腰间摸出一把缠枝花柄匕首,冲着老妇晃了晃道,“而且我有这个,它会保护我平安,我什么都不怕!”

他挣开了老人的手,义无反顾地冲向古炮楼。炮楼里漆黑一片,风在黑暗狭长的空间回旋,如怨如诉,似鬼魅悲鸣萦绕在他耳边,他咬紧牙关用力踩踏石阶壮胆,忽然脚下一滑,差点儿滚下楼去,就在这时,他清晰地听到了一声清脆空灵的异响。他摸索了一阵,触到一块冷硬冰凉的物事,摸出匕首划去,黑暗中迸射出数点金星。

金柝!这一定就是金柝!他欣喜若狂地抱着它,一路冲向烽火台。

踏上烽火台,杨帆远眺镇东,目光霎时被春风楼半里外的一顶雪白的帐篷吸引住了,那是一顶八角帐篷,旁边停着一驾八马拉的大马车,车厢四角,一闪一闪地晃动着什么东西。

还未等他看明白,只听一声震天动地的炸响,春风楼化成了一团大火球!

“胡缨!”杨帆惊叫出声,浑身颤抖不止,顿时六神无主,只得死死盯着那团大火球,不料那火球中忽地滚出了一座燃烧的肉山,那肉山在地上翻滚,压灭了明火,缓缓站起身来,宛若森罗恶鬼自地狱深处爬起,正是空喜,他缓缓抬头,直直望向镇西古炮楼!

杨帆看不清他的脸,却感受到了那怪物般的疯狂,他强忍着眼泪,死死地盯着那团火——胡缨没有出来!掌柜娘也没有出来!

杨帆盯着火,心中也燃起了一团火,他攥着匕首用力击打金柝,大吼:“乔——鸿——飞——”

清脆空灵的金石相击声,和着清亮的童声,嘹亮如进击的号角,响彻龙门镇上空!

空喜发出野兽般的嗥叫,向镇西狂奔,向着最后的落网之鱼冲刺!

熊熊燃烧的春风楼东侧,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烟火气和酒气,一片屋舍的阴影下,胡缨大口地喘息着,在点燃春风楼的酒窖之前,得亏黑斗笠先给了她一个暗示,令她借空欢一杵之力,撞破侧窗飞出酒楼,否则此时此刻她定也葬身火海了。

她思忖那黑斗笠竟能在乱战中找着酒窖,必定是与掌柜娘做了计策,料想也能周全杨帆。

想到这儿,胡缨心下一宽,不料一扇燃烧的窗格忽地向她砸来,她避之不及,捱了一击,登时呕出一口血来,跪倒在地。

“贱婢,受死!”空欢赤着上身,右脸给烧得皮开肉绽,冲她一杖当头打下。

“杖下留人。”一个飘渺的声音凉凉划过他脊背,“若你还惜命,本座允你逃生之机。”

空欢一滞,胡缨得了喘息,脚底发力,险险避开了那夺命一杖。

空欢打量四下,不见有他人在,面色乍变:“这难道是……”

胡缨冷笑:“隔山传音,知道了还不快识相点儿滚!”

空欢沉默了一下,忽然欺身上前,一巴掌抽向胡缨,胡缨往后一跃,正好中计,空欢锡杖横挥,划开她的前襟,露出那狰狞翻卷的伤口来。

“秃驴!你敢辱我!”胡缨大怒。

“你身上的伤,是人魔棠清风留下的……你是他的人?”空欢面上黑气渐重。

“蠢驴,现在才晓得吗?”胡缨一脸鄙夷,冷冷笑道。

第六章 昊光照孤骑

夕阳西下,天色渐暗,孩子的声音哑了,金柝声孤零零地回荡在古城关上空。

乔鸿飞没来,胡缨没来,掌柜娘没来,而父亲母亲兄长师父……永远也不会来了。

除却越刮越烈的风,最后剩下的只有一颗越来越寒的心,孩子低下头,看了眼手上的东西,恍然发现那根本不是金柝,只是一个古怪的夜叉鬼铁面具。

他终于明白,江湖还在,金柝早已不存,五十年光阴,足以湮灭传奇和传奇中的豪侠,纵是乔鸿飞,也逃不过这一场视万物为刍狗的岁月杀。那个春风般微笑着鼓励他的善良女人,只不过借着一个善意的谎言,完成对孤女幼子的承诺。

他看着越来越近的狂僧空喜——要逃吗?像一只耗子往这镇子或是沙漠里随便哪个窟窿一钻,然后告诉自己“君子报仇,十年不晚?”

孩子的脚步动了,他紧握匕首,大步从烽火台走下,立在苍凉破败的古城关西门,定定地看着百丈外的狂僧,一下又一下,坚定地敲着铁面具。

十丈、九丈、八丈……孩子把面具一扔,握紧匕首,大吼着向他冲去。他是男子汉,面对奸佞邪恶,男子汉的信念中没有逃,只有战!战到至死方休!

他像只无所畏惧的幼猫毅然决然冲向眼前猛虎,待到空喜的影子覆上他影子一瞬,劲风裹挟着黄沙和铁蹄声,雪亮的刀光破开死亡的阴霾,冲天的浩气蓦地在他身侧爆发!

庞大的肉山在他面前轰然倒塌,腥浓的鲜血如雨般溅在他脸上、身上,落在他脚下的黄沙中。

漫天飞沙血雨中,孩子目光掠过尸体,那是值得他一生铭记的背影。

血红的骏马,藏蓝的胡服,长发肆意扎成马尾在风中飞舞,右手紧握的一柄七尺斩马刀,柄长四尺刀刃三尺,刀光雪亮,敌血未凉。

“传闻是真的……龙门镇大豪侠!”杨帆欢呼起来。

刀客闻声回头,那是一张熟悉的脸,只是眉眼间娇柔媚态荡然无存,只余坚毅飒爽。

杨帆愣了一下:“马掌柜……你就是龙门镇大豪侠?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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